第四章
伊惟笑眯眯，双手捧脸，坐在陆夕脚边，“难怪你不告诉我你的真名，这是女孩子的名字吧！”
陆夕小时候没少受到这种嘲笑，旧伤被人揭开，脸黑，又重复一遍：“别叫我Lucy。”
面容冷若寒霜，隐在半明半暗的光影里，冷厉得像一柄利剑，窗外的夕阳逐渐坠入黑暗，光线愈暗，高挑展开的纱窗像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在陆夕身后张开，伊惟看着他，一瞬间有些恍惚。
“看什么？”陆夕冷冷发问。
Lucas提醒：陆夕不能这样说话，语气太粗鲁了。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
伊惟也察觉了陆夕话语中的怒气，收起嬉皮笑脸，“我觉得，两个名字都很不错啊，不要板着脸。”
陆夕怔了一怔，这个人似乎……很认真？
但他还是不说话，其实这两个名字，他一个也不喜欢。
一封信忽然传送到他的面前，虚拟的纸张漂浮在夜色中，微光照亮两人，陆夕一眼扫过，是伊惟的自荐信。
“发现这个地址在招执事，我以为弄错了，这份招聘的发布者是陆夕，我才猜到你的名字，这是我的简历，我也想应聘，希望你收下。”
在伊惟说话的短短几秒钟里，，Lucas已经飞快地将伊惟的信息调了出来。
住在有“平民窟”之称的极北区，没有父亲，母亲患有重病，入学考试的专业课成绩是满分，因为钱的缘故，选择了奖金最高的数学系，而非圣庭大学最强悍的天体物理学，出身相较其他同学堪称低微，却在短短一年时间之内，成功爬上校级学生会长的位置。
按照陆夕浅薄的常识判断，这人也是天之骄子了。
这样的人居然还会做那样好吃的煎蛋，简直是不可思议。
Lucas说：你在嫉妒他啊。
陆夕下意识反驳：“才没有。”随即又迷惑了一下，他现在的念头就叫——嫉妒？
莫名其妙。
自荐信上面的信息和Lucas调查的出入不大，不过在技能方面，陆夕却越看越迷惑。
指了指微光漂浮的虚拟信，“扔飞镖是什么技能？”
“有一种飞盘，我扔得很准，可以陪你玩。”
“绳索捆绑术又有什么用？”
“我会12种捆包方法，打包行李的时候很实用，如果你去野外郊游，就可以多带一点东西了。”
“……”
Lucas点评：这是自吹自擂吧。
视线落到最后，陆夕忽然停住，“你也会弹钢琴么？”
“嗯，我原来是乐队的钢琴伴奏，可以和你四手联弹。”伊惟正站在钢琴边，“咚”地按了一下琴键，回头微笑，“你也可以当场考验我。”
确实是……深不可测。
陆夕默默想着，站了起来，平视着眼前的少年，“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来应聘？”
究竟会给出什么样的答案呢？他不禁有点好奇了。
然而连问出这个问题的当事人也没想到的另一个问题是，如果对方真的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那他究竟是要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伊惟的答案是，“薪水。”
根据Lucas给的资料，就伊惟的家家庭状况，这倒是个很合理的理由，但同时，也是一个足够让他径直拒绝的回答。
真正想要的答案，不是这个。
Lucas帮他找了个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是面试者对未能入选的应聘者常用的那套说辞，“十分感谢你今天的到来，请回去等待回复，如果有消息会通知你。”
一般这种情况下，是绝不会收到回复了。
至于他本人，倒不是因为伊惟剪花触犯逆鳞，而是……他就想一个人呆着，谁也不要来搭理他。
伊惟立刻变脸：“喂，你是不答应吗？”
莫名有些气势惊人。
陆夕这种毫无常识的家伙也嗅出了几分不寻常，为眼前之人突然转变的性格吓了一跳，不小心就吐露心声，“是的。”
伊惟的脸阴晴不定，忽然离开钢琴，步步逼近，猛然伸手抓住陆夕。
“你，你干嘛？”
手臂被人抓着的一瞬间，陆夕差点就开启了左手的银色手环，强大的理智才让他勉强控制住了这个冲动的念头。
陆夕觉得自己像被猎人看中的猎物，猎人一眨不眨看着他，危险每时每刻都在加深，偏偏猎人还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笑得越发灿烂，“你必须雇佣我。”
“你……”
陆夕还没说话，伊惟却放开了他，慢条斯理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卡片式相机，虚空中投射出几张照片，一张一张滑过，伊惟语调轻飘飘的，“虽然是圣区三大财阀之首的长公子，但是肇事逃逸，又铁证如山，我要是咬死了这么说，你多少还是会有点麻烦吧！”
陆夕抬头看去，第一张照片赫然正是他撞到伊惟的场面，模糊到像是监控截图，但是她那辆限量款碟形车的特征太过明显，无法否认。
“你威胁我？”
危险愈深，陆夕却渐渐冷静下来。
伊惟“哼”了一声，继续滑动照片，“又是了，虽说你身份高贵，但是堂而皇之超车超速，那么多人都看见了，还有警察也对你徇私，这条新闻要是卖给媒体，你说会怎么样呢？”
陆夕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默默问智脑：Lucas，原来那种事是不可以的吗？
Lucas理直气壮：没什么不可以啊，你是陆夕，一定可以搞定。
究竟要怎么搞定啊？践踏法律，收买警察，连这种事也可以搞定吗？
他的智脑，究竟做了什么样的设定?
陆夕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第三张出现，陆夕看了一眼，当场呆住。
这张照片的主角终于不再是他的车，却改成了他自己，照片很暗，看起来像是偷拍，画面的主要内容居然是他抱着一个男人正在激烈舌吻，而亲吻的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这个拿着手机望着照片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家伙。
Lucas跳出来：假图，这是p的。
陆夕不禁抱住头，照片放大数倍后，细节尤为明显，看那阵势好像还是他主动抱住对方，这种视觉冲击也带来了强大的心理冲击，陆夕只觉得“嘭”的一下，整个人都烧起来了。
“你、你、你……”陆夕脸红得像虾子，突然醒悟过来，扑向伊惟，“你给我删掉，删掉。”
就算是p图，也太真实了一些，真实到仿佛可以让人想象昨夜的画面，陆夕毫无经验，纯洁得宛如白纸，也正因此，初次见到这种东西，那种震撼更是无与伦比。
两人身高身形相差无几，体格却天差地别，他毫无悬念被压在身下，当然不肯放弃，“你个混蛋，居然敢做这种东西，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伊惟还在放迷魂阵，却又靠近他的耳边，语调暧昧，“哦，你怎么能确认这张图片是假的？你昨天不是睡在那张床上么？是不是你对我做了这种事不敢承认？”
语调勾魂，说话时微微吐息，一阵一阵的湿热感袭击过来，陆夕现在什么也顾不了了，唯一的想法就是挣脱束缚，伊惟还在故作挑逗地洗脑，“你真的亲了我，你是不是忘了？要不要我再让你回忆起来？”
这话太可怕，感觉到真有什么东西向自己袭来，陆夕猛然躲避，头偏了一下，那湿热的舌头一下子舔上了他的耳朵，仿佛一道闪电惊起，陆夕全身震颤，爆发前所未有的力气，一下子将伊惟掀翻在地。
这次轮到伊惟惊骇，看着陆夕面无表情走过来。
“你，要做什么？”
陆夕冷冷擦干耳朵，身手凌厉，趁伊惟还未起身，反手将他压住，却没做什么，一伸手钻进他的口袋，将那相机掏了出来，重重砸在地上。
伊惟变了脸色：“喂，你别太过分了。”
陆夕放开他，一脚踩在那有些裂纹的手机上，用力碾压，一下不够，又踩一脚，少年人的力气也不小，那手机遭受数重暴力碾压，彻底解体。
屋内一时寂静，相机的尸体横贯两人脚下，轻微的喘息声轻轻飘荡，彼此都在回复着体力。
伊惟看向陆夕，却并不怎么生气，笑的时候眼里有很亮的光，“没想到你生气时候会这么凶啊！”
陆夕扫了一眼地上，大大小小的元件散落各处，屏幕玻璃居然也碎裂成几块，怒气好像随着这些破碎的东西一起消散了，淡淡道：“我很少生气。”
“但愿如此。”伊惟拉长语调。
陆夕不搭理他，弯身去捡那玻璃碎片，手指尚未触到地面，手猛然被人抓住。
“还是我来捡吧，你是身娇肉贵大少爷，手会划伤的。”
伊惟的声音如颤动的弦，因为那张照片的缘故，虽然知道是假的不能再假的事情，但那副画面却像电影一样刻在脑子里，只要稍微触碰，那种不堪的感觉就不可遏制地泛开，陆夕像被火烫一样甩开那只手，慌乱退后几步。
意识到自己的越发失态，他站的离伊惟更远了些，咳嗽几声，“Lucas已经定了一个新的，咳，赔给你，明天就会送到。”
“哦，是吗？不过我那个是老款，估计现在没有这种型号了。”
“最新款的最高配置，应该足够赔偿了吧。”
“啊，那就不必了。”
陆夕被噎了个闭门羹，“你说什么？”
“我是很念旧的人呐。”虽然这么说着，捡起碎片扔进回收箱时却丝毫不带留恋，伊惟拍了拍残留手上的灰，转身看向陆夕，“要不要吃饭？”
“？”
陆夕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会转变得这么快。
伊惟很麻利地将两人缠斗时弄得混乱不堪的客厅收拾完毕，便去厨房鼓捣了片刻，端着餐盘走了出来。
桌上的食物摆盘精美，伊惟站在桌旁，又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个三明治一口一口啃着，这陆夕倒是认识，是他中午吃剩下来的午餐，因为里面有生菜，他不喜欢吃。
一个坐在豪华大餐前发呆，一个站着啃三明治，还是剩的，陆夕这种毫无常识的人也不自觉做出了一个充满温情的举动，招呼伊惟，“你坐下来吃吧。”
“不必了。”伊惟却偏偏坚持站着，慢慢地，慢慢地，好像故意与他对比似的，小口小口吃着三明治。
陆夕拿着筷子，桌前大餐再精美，一口也吃不下去了。
伊惟终于吃完了三明治,然后就眼巴巴看过来，“刚才发生那样的事真是抱歉了，我只是真的很缺钱，真的很需要工作，不过你不会再雇佣我吧，对不起，打扰了。”
陆夕放下筷子，“哎，你……”
也不待他做出反应，伊惟就背着包一步一步朝门口挪去，像是忍不了伤痛，捂着自己的胸口，走得极为缓慢，一瘸一拐，背影孤零零的，与方才的龙精虎猛完全是两个样子。
陆夕觉得此情此景再配上一副哀乐，这位说不定可以直接去上街乞讨了。
有些……过意不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