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回家
第二章
“没事。”被撞的人是个与陆夕差不多大的少年,深深喘了口气,居然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少年活生生站着,看来确实没事,他脑子里产生转身欲走的念头,Lucas都忍不住提醒:你傻啦,那人看起来像没事的样子么?你还真是说走就走啊!至少给赔偿啊,别人会告你肇事逃逸。
Lucas给出指引,陆夕上前搀住对方,道:“我送你去医院吧。”
动作有点笨拙,更何况他也不习惯与人肢体接触,说是搀扶着对方,倒还不如说是直接将那人拉向自己,那少年猝不及防差点没撞进陆夕怀里,也是有些懵。
进院时闻到熟悉的消毒水味,陆夕不觉好笑,他出院似乎还没两个小时,居然就以这种方式又回来了。
拍了ct,少年断了三根肋骨,还附有多处擦伤,陆夕选取了最好的治疗方案,即便这样,医生说至少也要三天才能接续完毕。
从医院出来,天色彻底黑了,少年的脸色比被撞时好了不少。陆夕问:“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少年还是很虚弱,半个身子都靠着陆夕,摇了摇头,“我家很远,我在学校住,你可以送我去圣庭大学么?”
陆夕忽然看见少年身上的徽章,一个翡翠绿的青叶别在胸口,看似宛如装饰的宝石胸针,实则是圣庭大学的校徽。
看来会是校友。
少年坐在副座,漫不经心望向陆夕,陆夕的脸,即便从侧颜来看,也是无可挑剔的精致,额头延伸至鼻梁,再落到嘴唇,每一丝起伏都精雕细琢恰到好处,太过完美的面容显出一点不真实的感觉,让人想起那些面无表情的人偶娃娃。
陆夕也面无表情,与那些在展柜里精心制作的娃娃更像了几分,少年说圣庭大学有宵禁,而这里距离圣庭大学还有相当距离,所以陆夕分秒必争,希望可以尽早赶到。
他第一次开车就不小心撞了人,是故这次就更加专心致志。
虽然专心,却还是注意到了身旁人一直注视自己的目光,他冷不丁扭头望去,少年的目光与他撞了个正着,倏忽又装作什么都没有似的望向窗外。
陆夕觉得那目光相当奇怪,问Lucas:这个人为什么看我?
Lucas静默半天,凭智脑的运转速度,不应思考这么久,陆夕接着问:这个问题对你而言很难么?
Lucas回答:这个不是正常的社交礼节,因而需要增加变量来进行分析。
陆夕又问:那你分析出了什么?
Lucas又安静下来,半晌才说:我需要更多信息辅助。
看来目前是无解了。
陆夕决定终止这个问题,少年忽然在旁边来了一句:“下个路口左拐。”
陆夕看了看导航,再看向少年,“导航不是这么指示的。”
少年拍了拍他的的肩,“路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知道一条近路,安啦,听我的没错。”
虽说在精神病院住了这么多年,但是正常的人类审美陆夕还是有的,而少年确乎长了一张极为英俊的脸,微笑时更是让人不自觉放下防备。
下个路口左拐,导航一开始持续报错,十几分钟之后忽然重新调整路线,预计时间果然大为缩短。
陆夕稍微放下心来,少年也比方才更加活络一些,瞧着陆夕,笑眯眯自我介绍:“我叫伊惟,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陆夕犹豫,犹豫,无比犹豫。
这种问题,没有向Lucas寻求建议的必要,更何况,即便说了,Lucas也会回答:直接告诉就好了。
但陆夕不想告诉别人他的名字,想了想才回答:“我叫Lucas。”
伊惟微笑着重复了一遍,称赞:“这个名字很好听。”
陆夕没有回应,看着伊惟那张和善的笑脸,心想如果伊惟知道自己的真名,那这脸上的表情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抄近路走的很快,但快到圣庭大学的时候却突然堵车,漫长的望不着尽头的车流,治安警察一辆一辆搜查着路上的车辆,似乎在抓捕什么犯人。
陆夕看了看前方缓慢行进的车流,距离伊惟所说的宵禁时间越来越近,远处依稀可见几个治安警察,但要查到他们这儿来,恐怕还不知何年何月。
车内的气氛渐渐紧迫起来,伊惟也严肃起来,一脸紧张看向前方。
Lucas说:直接开过去。
但凭陆夕微薄的常识,也觉得Lucas这个建议有点问题,“这是可以的吗?”
“当然,他们绝不会拦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陆夕,他们一定认识你的车。”
陆夕其实还是不大明白,不过但Lucas从来没有出错,所以只要遵照执行就可以了。
将车拔高,从其他车辆上方急速掠过,开始的时候,一些警察发现异常,还发出通知警报,然而等陆夕的车驶过他们面前之时,那些喇叭与警告声就消失于无。
陆夕觉得很神奇,不禁往后望去,那一串长龙般的车还在车后蜿蜒行进,但果然没有任何警察前来围堵。
陆夕一回头,就又撞上伊惟有些奇怪的打量视线,陆夕问:“时间还来得及吗?”
伊惟继续打量着陆夕,然后才点头。
继续开车,到了大学门口,陆夕的这辆车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光是外形就吸引了一大批人的目光,伊惟下车匆匆跑向校门,陆夕透过黑暗的车窗,望向流光溢彩的校园,发了一下呆,就准备离去。
车窗被轻轻叩了几下,伊惟又上气不接下气跑了回来
陆夕放下车窗:“怎么了?”
伊惟无奈挥了挥自己的卡,很是惆怅,“宵禁时间,到了,我进不去。”
——————
圣庭大学是这座城市最知名的学府,周边土地自然是寸土寸金,陆夕的房子与这座大学只有一墙之隔。
毕竟是陆家的长子,又毕竟17岁了,在出院之前必须要拿到圣庭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这也是陆昭棠准许陆夕出院的条件之一,但这对陆夕而言,实在是轻而易举。
陆夕推门进去,入眼一片流光溢彩的夜景,光影中沉默伫立着一家宽大的三角钢琴,陆夕掀开琴盖,指尖婆娑过那冰冷而光滑的黑白色,轻轻按下一两个黑白琴键,恢弘之声充斥耳膜。
琴声不会投到屋外,正如大学校园夜晚那些吵嚷的歌声笑声人声,也不可能穿透这整栋隔音的墙壁。
伊惟观察四周,目光最后却落到那背对着朝他站立的陆夕身上,微微笑了,陆夕的专注力落在琴上,没有注意到背后传来的,犹如窥视的灼热目光。
错过宵禁时间,陆夕觉得是自己的问题,伊惟又被自己撞伤,于情于理都应该负起责任,反正他的房子离学校很近,所以就让伊惟在这借宿一夜。
陆夕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他身体发出警报,肚子咕咕叫,需要补充能量。
原来在医院里,所有的餐食都是护士定点定时送来,今天出院之后,一整天都没吃什么东西。
陆夕起身去厨房,打开双柜冰箱,里面红红绿绿琳琅满目,各种食物塞得满满当当,虽说只要求准备一个可以住的房子和一架钢琴,准备的人却还是细心。
他只会煮鸡蛋,这还是很小的时候一个护士姐姐教他的,Lucas虽然能够搜集天底下各种各样的烹饪技巧,陆夕却怎么也学不会。
一口吃掉鸡蛋,蛋白和蛋黄混杂在一起,是一种有些恶心的口感。
伊惟跑到厨房,看见一个渐渐沸腾的小锅里漂浮着一个鸡蛋,皱了皱眉:“你就吃这个?”
陆夕却把鸡蛋从锅里捞出来递给他,“这是给你留的。”
伊惟:“……”
其实陆夕没说,要不是Lucas在他煮蛋的时候提醒还有一个人,说不定连这个额外的餐食也不会有。
食物问题草草解决,两人各占了一个卧室,陆夕累得连衣服也不想脱,将整个身子抛在卧室那张宽大的床上,睁眼望了望天花板上的星点,身体已经很是疲累了,眼睛却不想闭上。
Lucas问:睡不着么?
Lucas是智脑,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智能终端,植入人体,与人的神经相连,辅助人的思考与记忆,堪称第二大脑。
这个世界上,能够植入智脑的人只占少数,陆夕的智脑是最高级最精密的机型,拥有者更是屈指可数。
陆夕朝空中挥了挥手,天花板上的星点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泛光,忽明忽暗,好似无数烟花绽放。
很有趣。
但也仅仅这个样子了。
世人的印象中,疗养院就是个疯子集中营,唯恐避之不及,然而陆夕出来的第一夜,却已经开始想念那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
习惯?执念?或者说,羁绊?
他的病房紧靠着一座玫瑰花园,每当黄昏的时候,他也是那蓝白色条纹中的一人,他弹钢琴,很多人弹奏各式各样的乐器,同样的音符从不同的乐器中飞出来,升到半空,交汇成一组宏大的交响曲。
那个时候,音乐的洪流淹没了所有人的时候,他也觉得他只是其中一个乐器了,很渺小,但有自己的声音。
他有一个最好的朋友,Vivian,那是个非常美丽的女孩,眼瞳深蓝宛如大海,一笑起来让人想起粼粼的海面波光。
习惯了Vivian的存在,突然间又失去,这种感觉简直令人丧气到了极点。
伊思明就是在那个时候问他,“要不要出院?”
他其实不想出院。
但伊思明又说,疗养院其实是囚笼,忘了飞翔的鸟儿永远见不到真正的蓝天。
虽然失去了vivian,不代表他就不会获得幸福。
追求,失去,重获,守护……人的一生忙着那样的事情,其实很短暂,很快就会过去了,而当某一刻回首一生,那一刻会生出某种感觉。
那感觉,就是一生的意义。
伊思明这话是什么意思,陆夕不明白,去问Lucas,Lucas给出了所有古今先哲对“幸福”的定义。
浩繁如海,相悖又相似,陆夕彻底糊涂。
伊思明只说:那么,只要陆夕不再回疗养院,或许就是最大的幸福了。
Vivian在离别之前也曾经说过,lucas,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哦。
所以,他才给出了那份历年分数最低的测绘卷。
出院,以后的日子,就是这样的么?从现在开始,他就要一个人生活。
莫名的惆怅袭来,陆夕叹了口气,一挥手,将夜灯也关闭,翻了个身,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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