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蛋，找死！”
接二连三冒出来的同党彻底激怒了陈世杰，索性连留后口都懒得留了，抬枪就想给面前这对讨人厌的招子来个铁花生米爆头。
然而他的枪刚举起来一半儿，持枪的手就被那人一把扣住了。
那人的手纤细得跟女人似的，看上去仿佛用力一握就断了，然而力气却异乎寻常地强大，陈世杰只觉得自己被扣住的右手一麻，手上的枪立刻把持不住，直接掉了下去，被对方微微翘起的脚背稳稳接住。
然而那人显然对这把枪不屑一顾，压根儿没有用它的打算。
那人扣住陈世杰脉门的左手轻轻一拽，另一只手迅雷般抽出一把短剑——陈世杰只觉得一股巨力袭来，他不由自主地朝前跌去，紧跟着脖子上一凉，闪着寒光的剑刃已然贴上了自己的喉管。
那股麻痹的感觉迅速自手腕蔓延到全身，陈世杰悲愤又绝望地发现，自己彻彻底底沦为他人砧板上的鱼肉，连挣扎反抗一下都办不到了。
“督军！”
卫兵们全都慌了神儿，所有的枪口都调转过来对准了那人，至于宋子欧，一时间却再也顾不上了。
就连宋子欧都愣在了原地，忘记要逃。
这么多黑洞洞的枪口却并不能让那人持剑的手颤动分毫。他开了口，声音竟也如春风拂面，仿佛眼下面对的并不是什么你死我活的紧张局面，而只不过是几个友人聚在一块儿，正轻轻松松地打招呼一般：
“在下无意冒犯，只要陈督军肯放他活着离开，在下一定马上放了您。”
陈世杰简直要被气笑了。
他，堂堂上海王，被一个小兔崽子特么的用他自个儿的命当面威胁！
“不是威胁，是商量。”
在满脸愤恨的陈世杰衬托下，那人显得格外有礼貌：
“诸位将士，还请放下手中的兵器，让他离开，好吗？”
那人的声音似有某种魔力，十几个卫兵竟莫名其妙地全都中了邪一般，还真就听话地纷纷把枪扔在了地上。
陈世杰人傻了。
“公子，你快走吧。”
那人又一次开了口，这句话却显然是对着宋子欧说的。
宋子欧虽然有满肚子的疑问，但他很清楚眼下不是问这个的时候。深深看了一眼那人的样子，旋即立刻转身，直奔后院而去。
“愣着干什么？！给我追——”
陈世杰一句话还没说完，脖子骤然一紧，突然就发不出声音了。
“陈督军，得罪了。”
话音未落，那人屈指往陈世杰太阳穴上轻轻一敲，陈世杰登时眼前一黑，连闷哼一声都来不及，便径直晕了过去。
穿过长廊，来到后院，翻过院墙，拐过街角。
前所未有的一帆风顺，那些四处搜寻可疑人员的卫兵像是一瞬间尽数消失无踪了一样，宋子欧一口气跑出几百米远，直至金碧辉煌的鸿运大饭店在他的视线中只剩下几个华丽的屋顶，竟然也再没有撞上任何一个人。
确定自己已经脱离危险了，宋子欧不由得长长舒出了一大口浊气，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腿上包扎住伤口的布条早已浸满了鲜血。
他勉强挪到墙边，正打算先重新包扎一下，身侧突然传出一阵轻微的响动。
宋子欧瞬间汗毛倒竖，条件反射性地举枪望去，就看见一道人影轮廓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都是模糊的，唯有一双眼睛在月光的映衬下格外明亮。
对上这双眼睛，宋子欧只觉得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周遭发生过的一切事情仿佛一下子全都不存在了，甚至连自己刚刚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都被短暂地抛在了脑后。
“不必紧张，我不会伤害你的。”
那轮廓靠近了两步，宋子欧终于看清楚此人的面容。
是他！
宋子欧心头又是一震，他却已经走到了跟前，伸手一把搀扶住宋子欧，又指了指旁边的一间铺子，道：
“这是我住的地方，很安全，先进去再说吧。”
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自己一无所知的人，宋子欧竟然生不出半点警惕之心，就这么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进了铺子。
那人忙着去找药品和绷带，宋子欧趁机开始观察四周。
这是一间典当铺，规模不大，装修得格外古朴。手边桌子上放着一盆植物，宋子欧对盆栽一窍不通，说不出那是什么草，只觉着它长得很可爱。
那人很快取来了药箱，半蹲下身子，拿起剪刀想要先将浸了血的裤腿剪开。然而他还来不及动，一把盒子枪就直接顶在了他的脑门上，一道充满戒备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
“别动。”
那人慢慢抬头，看着面前神色冷峻的宋子欧，没有多说什么，只顺从地举起了双手。
“你是谁？”
从短暂的犯迷糊中清醒过来，宋子欧立刻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疏于防范。他怎么可能放心让身份不明的家伙轻易动自己的伤口？在这硝烟弥漫的乱世里，杀自己的不一定是敌人，救自己的也不一定就是朋友。
“在下姓唐，单名为念，取自‘念奴娇’之意。”
“为什么救我？”
“在下恰逢其会，与公子有缘，不忍见公子命丧九幽，故而出手相救。”
满口谎话！
鸿运大饭店是什么地方，他想“恰逢”就“恰逢”？
宋子欧一把夺过他手中的剪子，伸手一扭一推，径直将唐念压倒在了桌子上。桌子猛地一颤，放在桌沿的盆栽摇晃了两下，无奈地顺着桌边掉了下去。
唐念右臂被擒拿手牢牢钳住，左臂却还自由着，立刻眼疾手快地伸长一捞，总算险而又险地救了那盆栽一条小命。
“公子，万物有灵，还请您高抬贵手。”
唐念艰难地扭着脖子，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宋子欧，声音依旧如和风细雨，竟像个泥菩萨似的，被这般押着也没有半点脾气。
“你到底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出现在鸿运大饭店？接近我有什么目的？说！”
宋子欧被他的眼角余光一瞥，莫名生出几分心虚，仿佛自己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情一样，这种感觉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深处涌现出来，搅得他一时间十分焦躁。
可自个儿手底下这尊泥菩萨突然又变成一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不反抗也不说话，任由他这般押解着，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
什么玩意儿？活腻了？
宋子欧同他彼此默默无言又莫名其妙地僵持片刻，到底还是率先败下阵来，无可奈何地松开他的胳膊，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虽然暂时放弃了继续追查他的来历，但宋子欧对他还是无法全然信任。唐念也不坚持，只是将药箱留给了他，甚至非常善解人意地把药箱里的每一种药品都在自己身上试了一遍毒，这才缓步上了楼，将楼下的空间留给宋子欧一个人呆着。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过去，唐念清晰地捕捉到了楼下的声响。他打开二楼窗户向下望去，呆呆凝望着宋子欧远去的身影，直至彻底消失，也迟迟不肯离开。
墨色的身影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仿佛已经伫立了千万年。
春阳里，瞿氏灯笼铺。
这里是瞿家寨在上海的秘密据点之一，身为瞿家寨三当家，宋子欧对这里自然非常熟悉。一路无惊无险地走到门前，三长两短的暗号敲门声下，铺子被迅速打开了一条小小的门缝。宋子欧推门而入，一气儿走到后堂坐下，看着周遭熟悉的布景，一颗心才终于彻底放下了。
很快便有人端了温茶过来，宋子欧狠狠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样，成了吗？”
一道声音传来，宋子欧神色一振，立刻起身道：
“大哥放心，刘宁那毒妇已经死了。”
大当家伸手往宋子欧肩膀上一拍，夸赞道：
“好！”
宋子欧咧嘴一笑，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问道：
“对了大哥，老熊他们回来了没？”
“我正要问你呢。”
不成想大哥却是一摇头，反问道：
“老熊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你不是去接应他来着？”
宋子欧脸色瞬间变了。
今夜这场刺杀从一开始就安排好了，老熊动手，他宋子欧负责接应，事情也进展得很顺利，只是因为对方的反应速度出乎意料，才导致后来发生的种种脱离了计划。
但自己虽然没法和老熊一道离开，有一点却可以肯定，那就是自己亲眼看见老熊成功逃出了包围圈，而且包括陈世杰在内的大批人马都被自己吸引走了。
自己都能逃出生天，老熊没理由不能够啊！
不对，自己能逃出来纯属意外，是因为那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唐念横插一杠子才活下来的，老熊那边恐怕遇不上这种天降神兵，那他要是……
等等，意外？
那根绳子！
宋子欧倏地神色一僵，急声问道：
“大哥，除了我以外，你还安排了谁去接应老熊？”
大当家一头雾水，果断摇了摇头：
“这事儿全是你安排的，你主动请缨去接应，哪里还有什么其他人？”
